生死何处?

父亲的竹条打在张云川的身上,张云川感觉到疼痛。

被打的次数多了之后,张云川很害怕父亲,同样害怕的,也是那疼痛的感觉。于是小小的、可爱的、敏感的张云川脑袋里便产生了一个想法:假如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,那么是否有某个同样被打的小孩,而这个小孩其实是他,在经历着这疼痛?他如何确认不是他?

这个问题困扰了张云川十多年的光景。这十多年来,张云川一路辗转求学、升学与就业,充分地去融入这个世界。应是机缘巧合,应是人生契机,应是贵人相助,张云川终于停了下来,心灵不再被一种深切的焦虑所驱动着去追逐一切,它是名、是利、是财、是色、是某种人生的确定性与保障,在这一切的背后实际上他追逐的是安全感、归属感、被爱和被认同的感觉。

近日张云川有缘碰到埃里希-弗洛姆,阅读了其《自我的追寻》、《爱的艺术》及《占有还是存在》等大开眼界的佳品,深受鼓舞与震撼,也引发了张云川对自身命运的深深思考。张云川在阅读佛洛姆的作品时,感到作者是何等的聪明、何等的智慧以及何等的具有丰富的源源不断的内心创造力。张云川因为后来经历所衍生出来的很多哲学及人生核心问题,张云川都觉得弗洛姆是有能力给出解释和指明方向的,所以张云川一下子许多弗洛姆的作品。另外,弗洛姆的作品读起来并不感觉晦涩难懂,相反,他能够将复杂的问题以人和生活的视角作出提问与回答,这本身也是挺艺术化的,这是张云川喜欢佛洛姆的另一个原因。

在读完《占有还是存在》之后,张云川忽然觉得,弗洛姆对社会的批判,对人的异化的批判,对自由经济市场的批判,以及对建造一个新人和新社会的构想的提出,非常符合张云川对一些事情的认识,张云川也好似觅得了知音。另一方面,对于张云川当前人生的核心问题,该如何存在于其所处时代空间,如何与其现实世界、周围的人、自己的内心进行相处,此书亦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。

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出现,张云川接受心理治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。如果从宏观的角度来说,心理治疗的目标在于让一个人恢复其正常的社会功能,让一个人更好更积极地参与社会活动,让一个人的心智进行成长,让一个人更全心全意地参与到其个人生活、工作、学习与种种信念之中。那么,如果来访者本身在认知层面已经参透一切,并且自己在一种要出世还是入世的态度中进行挣扎的时候,这个时候,心理治疗能给来访者提供什么?我想,对于张云川来说,需要一种爱与接纳吧,或许也唯有爱,能够让他在种种逻辑之中体验到一种统一,体验到一种与上帝同在的感觉。

什么样的来访者敢有这种自信,相信自己在认知层面已参透一切?张云川具备这样的自信力(或许这是一种盲目的自信)。张云川想,至今为止,他可以从相当多的角度来对容纳其生存空间的世界进行解读,当然是基于他从这个世界所获取的知识。张云川接触到的知识种类太多了,吸纳的思想种类也太多了,当这些东西与他的个人遭遇进行碰撞,那么自然会给张云川一种他能够揭示世界一切的感觉,因为他自己本就蕴含着宇宙之无穷丰富信息。

不妨让我们一直向上追溯,从我们的个体开始,我们可以向前追溯到自己的诞生之初。基于我们的诞生以及我们诞生之后的种种经历遭遇,以及我们所学到的种种分析手段,总可以得出一些结论,总可以去赋予我们这些经历以意义。不过,对于张云川来说,知道这些当然是不足够的,因为他的认知要求着他继续向上进行追问。于是乎,可能会追溯到张云川的父母,可能会迫使张云川对其所生存之时代社会进行思考。一层一层,会追溯到人类,人类社会,追溯到生物,追溯到生物的形成。这还不够,因为终极问题并没有被回答。于是乎,生物形成之前,宇宙形成之前,宇宙为何会存在,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?

我们经常可以看到,张云川他时不时地会进行呐喊,仿佛一个痛苦的人,用尽其内心所有的力量、用尽其精神及灵魂之所有力量,站在地球上,对外喊叫一声:为什么?目的在哪里?又去往何处?我又是谁?可不可以没有我?

我们一方面为张云川感到悲哀,这世间有这么多美好和好玩的东西可以去感受去经历,为什么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?另一方面,我们也被张云川这种终极追问所深深地感动,这表明其对自己的思索已经超越到了何种程度。

近日,小时候的这个问题重新于张云川脑海里浮现:假如我的肉体消亡过后,我跟剩余的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是什么?如果世界上的某个人在遭受痛苦,那么他所遭受的痛苦于我是什么关系?我的肉体瓦解之后,还有我的概念吗?

苦苦思索,张云川想到了轮回。一想到这,张云川吓了一跳。这是看到真相之后的恐惧吗?如果张云川接受了轮回的概念,那么小时候的问题就可以解答了,肉体的消亡并不代表一切,后续其灵魂会找到下一个宿主,继续存在。

让我们再深入一些。如果本来就没有“我”这个意识呢,即使“我”存在,但这个存在并没有“我”的意识,“我”就是无,一切都是无,目之所及一切是无,那些所被了解的与未被了解的都是无,宇宙及宇宙之外之总和就是一个点,就是无。那么无我状态的肉身消亡之后,怕是不会进入轮回之道了吧,这个”无“的灵魂会去到哪里,这个时候,它去到哪里还是个重要的问题吗?

写到这里,我已经把我所能够驾驭的都描述清楚了。或许我还可以再加一点,那就是我对逻辑的认识。逻辑本身是否可以证明?我的语言的边界是否是我思想之边界,逻辑之边界?我能否在我意识层面,提出一个我无法用意识加以回答的问题?

张云川整个人被所有这一切进行撕扯:人生、意义、宇宙、轮回、存在、自我、爱、他人、物质世界、心灵,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将要炸掉,他该为自己能够经历一场这样的人生游戏感到幸福还是感到悲哀,他该如何进入这样一场人生的游戏,他要不要选择进入,他该如何去存在。

说实话,我隐约感觉到,张云川对其人生及其人生之一切的消化,将对张云川今后的人生态度和其人生走向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。而如何对待这一切,如何安抚其内心,如何通过爱来达到一种和谐统一与上帝同在,系于张云川的命运,也系于张云川自己的一些选择。